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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舔蜜P2P 民间借贷有多火它就有多火

第二次踩雷是淘金贷,好在有警察介入,投了3500元,追回2000。

这些经历,让王建章萌生了自己办一个网贷平台的想法。他说,“我把这个想法放出去的时候,因为当时小有名气,就有很多人联系我。”

2013年9月,王建章、李宏、温征三人联合创办的国诚金融正式上线。“我们三个合伙人有民间借贷和风控经验,有一定经济实力。”王建章说。其中,他和温征认识三年有余,后者也是一个投资者,看到帖子走到一起。

国诚金融第一批投资者都是王建章带来的。圈子里,他自认资源挺多。

但第三方论坛并不全都买“曾经老师”的账。自上线以来,国诚金融就面临来自网贷天眼、网贷之家的网友们的不断质疑。

比如:平台实际汇给借款人的金额大于标注金额;一借款人抵押房产被查封,但他们仍继续给对方续贷等等。

但王建章认为是自己得罪了不少人,这些都是故意来骂的。

口水战之外,国诚金融也确实与P2P网贷所倡导的民间小额信贷理念背道而驰。国诚金融95%以上是房子抵押标和车辆抵押标。抵押标当中,几乎每标都是大手笔,少则几十万,多则几千万。借款周期普遍较短,以1到3个月居多,均为到期还本付息。

也因此,国诚金融业务扩张很快。截止到目前,国诚金融成交额14.01亿,待收额3.3亿。

2014年3月,国诚金融成立了一个投资者监督委员会。委员由7名投资者组成,不过这7人在国诚金融的投资总额就有1500万。

“信任贷款金额不能太大,但抵押的思维方式不一样。”王建章的思路是公司要越做越大。“互联网的特点是需要扩张,扩张,再扩张。”

“组团”与“踩雷”

丹尼阿维斯(网名),是网贷论坛里的名人。他从事银行理财工作,在2013年的P2P倒闭潮中,他踩了10个“雷”,躲过10个“雷”,事后写了篇回顾,起名《雷群中重生》。

出事的P2P平台或者项目叫“雷”。

和许多人相似,他也是从低息平台进入,渐渐转向高息,月息从1分升至5分——这意味着年收益率高达60%。

他还记得,在论坛评级中看到月息2分的平台时,“像发现了金矿”。但是接着,他又投了27个月息高达三四分的平台。

丹尼阿维斯对投资有一套精准的计算公式,很自信。但出乎意料,他每个月会踩中两个以上的雷,平台倒闭的速度超出了公式的假设。

2013年国庆,刚入行一个月的他遇到了第一个雷:天力贷。放假期间客服集体消失,平台却照常发标,愤怒的投资者们砸了办公室。

第二个雷叫银实贷,也在“十一”。假期,网站声称被黑客攻击,拖了两周才让每人提现30%,只能排号取现。

虽然“雷”不断出现,但让丹尼阿维斯兴奋的是,他很快发现了更高息的办法:组团。

这是一种P2P新玩法,一群投资者跟着“团长”去“团购”,常常能“谈”出更高的收益率。

据火锅、羿飞(均为网名)等资深投资人介绍,团长由网贷名人发展而来,有一群粉丝。带领粉丝投资,团长有时会向他们收取一定费用,更多的情况下则是从平台那里收。

参团很简单:在QQ群里团长指定的平台注册,按规定时间投指定的“标”。

“为什么能组团?因为投资人迷茫。团长跟股评师似的。”羿飞说,团长收平台回扣也是公开的秘密。

组团的特点是同进同出,这两种行为都会给平台带来很大影响,尤其是对于小平台,一个团动辄能有上千万的资金,而当团撤出时,平台甚至会面临资金链断裂、倒闭的风险。这也是团长要挟平台的筹码。

在2013年底的P2P倒闭潮中,很多就是因为团撤出。

圈内有名的一次事件是“布丁团”投的力合创投。力合创投的两个大团到期日是同一天,恰好这一天也是平台的集中回款日。就在这一天,平台发公告称“转账U盾被老板儿子玩耍时踩坏”,导致平台故障提现困难。被投资人质疑后,平台再发公告,强行五折收购所有投资人的债券。此招一出,投资人集体报警。

团,既带来诱人的回报,也往往带来“雷”。丹尼阿维斯后来踩中的雷,多半是跟着团一起沦陷的。

在2013年十一左右第一轮倒闭潮之后,组团之风大盛。他写道:“第一轮倒闭潮过后,组团平台金身不倒,一标难求,名声大噪,很快被捧上了天,团长们一个个在群里如同太上皇般得瑟,团哪个平台哪个平台就火。”

谁也没想到,灾难转瞬即到。新的一轮倒闭潮到来,组团、团长都被千夫所指,也有一批团长跑路。

“现在‘团’仍然存在,只是转入地下了。”羿飞说。

2014年7月,南方周末记者以投资人的身份见到了一家名为中汇在线的P2P网贷公司的潘姓运营总监。

这位运营总监是2013年“百团大战”时期的一位知名团长,网名“蚂蚁压猴”,在那轮倒闭潮中脱身而出,现在是一名平台的管理者。在演示了该平台用银行承兑汇票抵押的一套流程后,他说,“我会告诉你我是骗子吗?你们要提高自身的能力。”

种种“中间人”

做排行榜的人:“不能骗白领小白”

羿飞,35岁上下,见着南方周末记者的时候,正戴着一副大耳机。他是网贷天眼论坛里的名人。

“所有互联网的新东西我都关注,最早是团购,后来是P2P、众筹。不行了,就去玩新的。”他是一家网游公司的创业者之一,现在投资十几个平台,自称没踩过雷,历史年化利率稳定在20%。

2011年入行,羿飞见证了网贷之家、网贷天眼两个社区的草创。2012年开始,他开始在论坛每月发布自己的观察数据,如今,“羿飞网贷评级”是天眼社区的月报主打产品。

在每月的评级中,他会给三十余家平台的十项指标打分、排名。

三年来,从最早行业内只有十余家平台,变为了现在的上千家,他只能挑出一些进行评价。最近他将一家觉得有风险的公司剔除出去,结果该平台私下找过来要求上榜。

常年混迹论坛,他说这个行业的投资人主力是“小白”,有经验的投资人不到一成。在他看来,“小白”又分为两种:“大妈小白”和“白领小白”。

“大妈小白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巴不得网都不上,我把钱给你,你给我利息就完了。她们信啥?信办公室,办公室很大很豪华在市区就好了。信人,交给一个理财经理就不管了,这人跳槽,也能带走一批大妈。”

“白领小白,容易被‘高大上’忽悠:主创团队都是高学历、有VC(风险投资)投过资……但是他们学习能力特别强,基本上进来半年就懂行了。”

对于跑路公司的受害人,因为盲目追求高息的,他不同情,“追求历史年化收益40%-50%的这些人就应该受惩罚,不受惩罚他还不成熟。”

但如果白领小白受骗,他就十分气愤。在他看来,白领小白是以后投资人的中坚力量,要给他们成长机会。

今年6月,网金宝跑路,他发动身边认识的媒体予以报道。在跑路潮中,这个涉及资金仅600万的公司原本不值一提,但其诈骗手段十分恶劣。

该平台声称团队成员均有留学经历,甚至曾在摩根士丹利从业;还有跟央行签署的合作协议……“它冒充‘高大上’,这个特别坏,会导致‘小白’上当。”羿飞忿忿不平。

开论坛的与“独行侠”

在莫测的P2P江湖中,论坛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因为无数投资者急切地需要一个鉴别评论的交流空间。

P2P行业最早的论坛出现在红岭创投等大平台的网站上,“他们管得比较严,说他们平台不好就不行,会被删帖、封号。”羿飞回忆说。

此后,几位资深投资者决定自己搞论坛。

2011年中旬,网贷之家的创始人徐红伟牵头做出了这个目前知名度最高的平台。论坛不仅提供交流空间,还会牵头考察P2P平台,包括实地走访、排查账目等。

然而,考察里的猫腻很快就浮出了水面。2013年11月,网贷之家“收黑钱”在论坛中被爆出。

创始人站出来澄清时也承认去平台会被送礼、送红包,“好生招待”。他甚至讲到自己被某平台硬塞10万元,不过最后没合作。

事件以部分团队成员离职而平息。

考察平台的“交易”也被一家网贷俱乐部的创始人火锅所证实。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自己的调研也分为主动去的和被新平台邀请的。如果是对方邀请的,就要付路费、住宿费和餐费。主动去的就自己搭钱,现在搭进去万八千吧。”

火锅原本是一家家族企业的负责人,现在主要精力都放在网贷俱乐部上。他已经考察过上百家平台,因为担心团队会难以避免“黑幕”问题,他坚持做“独行侠”。

P2P行业里另一个知名论坛,叫做网贷天眼。创始人侯滨,曾经是网贷之家的创业成员之一,负责IT技术。2013年,他自己单飞。

这两个论坛看上去结构和内容非常相似,两家平台也经常“互黑”。

徐红伟和侯滨这批最早的投资者,普遍是1980年代左右出生的IT或金融从业者。

在他们看来,最早出来做第三方论坛、第三方数据观察的,都是早期进入领域的资深投资者,兼职做论坛。

在论坛里,网友热络地称呼他们为“老周”、“老侯”等,好像是隔壁穿背心的邻居。

对于官方机构,侯滨们并没有多少接触。银监会调研是否征集过这些论坛的意见,答案是否定的。

对他们来说,P2P的庙堂与江湖,像是两块互不相扰的世界。

P2P维权律师

在跑路潮最盛的时候,大成律所的律师肖飒办了自己的微信公号,研究P2P网贷带来的法律问题。2014年6月10日,她写的两篇网金宝案的分析,还引来了监管部门的关注。

肖飒关注到P2P,是在去年底倒闭潮的时候。

她记得那是周一值班,在网贷之家负责人的联络下,一大批受害人来到律所,哭诉种种被骗经历。他们只好按踩一雷和踩多雷的情况分组了解。

跑路平台涉及的基本上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和“集资诈骗罪”两种。

前者刑期在10年以下,集资诈骗罪没有刑期上限,衡量标准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P2P网贷涉及的这些案子,都是在几百万、上千万的,按诈骗判都是10年以上的重刑。”她说。

一起跑路案件,要经过公安、检察院和法院三道流程。

2013年底起,因为P2P跑路事件频发,公安机关的经济侦查部门很忙。肖飒说去看守所会见的时候,代理人都要排很长的队。公安局门口贴了许多受害人维权方法的纸条,例如有一张是中欧温顿案,请受害人带齐数种材料前来报案;旁边另一张纸条,则是融信宝案。

像这样的案件,侦查期最长可以达到7个月,而且资金追索比较难。这常常会引起受害投资者群体的分裂,甚至“窝里斗”。他们往往并不关心刑事处罚,也不关心怎么处置出事的平台,只关心自己能拿回多少钱。

“出事以后,受害人会分为两拨意见。一边认为要报警处理;另一边力挺老总,认为只要他在,就还有拿钱的可能性,后者通常会在刚出事的时候占上风。”肖飒说。这种心理的存在,使得“大户”保护出事平台老总成了一种现象,甚至不惜为其请辩护律师、雇保镖。

有一个案件中,主张起诉的受害人给了一方律师团队每人200元费用,而主张力保的受害人却找来了另一方辩护律师团队,每人给2000元。

2014年3月,一家平台董事长因涉嫌经济犯罪被立案调查,平台代收余额逾4亿。但投资者却不愿意配合警方,也排斥媒体,这是因为平台账户里还有1.7亿,已经可以追回不少损失,他们也希望董事长“在外面”。

“通常我们看到的情况是,人进去以后,家属反而愿意掏出钱来,只要能赶紧把人赎出来。”肖飒说,刑法有一个叫“被害人谅解”,如果受害人谅解对方,刑期就会降。

这一年间,她明显感受到了投资者群体的变化:现在基本上都只选有国资背景的大平台了,对踩雷也有了心理准备。最明显的是,他们越来越懂金融和法律知识了。

投资者现在都很像“侦探”:在网贷之家和网贷天眼的论坛里,爆料帖多是投资人发的,他们会去查平台负责人的公安记录,也能找出PS照片的源头在哪。

肖飒举例说,对于借款人的项目,看合同他们就能发现很多问题。例如10张借款合同,公司盖章都压在一个字的同一个地方,“这就是假标,复制粘贴的。这些办法都是投资人教给我们的。”

在大成律所的接待室,肖飒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了许多她经历的P2P故事。最后,她说起前些天和一位香港券商朋友谈论P2P,“他说内地的P2P太火了,这个来钱比我们上市快啊。现在香港看着这个市场,也蠢蠢欲动了”。

平台疯长

《新闻联播》里的“高大上”

两个月后,王思聪仍能清晰地记得被《新闻联播》报道后的瞬间:“5月11号,那天是个礼拜六,我刚上高铁,还没坐稳,‘哗哗哗’手机就被打爆了,然后我们网站就打不开了,刚播完不到一分钟。”

王思聪是翼龙贷的董事长。2012年,这家公司成为温州金融改革试点项目,2013年,被央视《新闻联播》当做“小微金融”范例进行报道。

这些都赋予了翼龙贷看上去可信的江湖地位。

在搜索引擎键入“P2P”,各种平台的广告链接挤在前面,普遍贴着“透明、保障、高收益”的标签,行业内没有官方统计和排名。这种情况下,媒体报道就成了投资人们考核可信度的重要依靠。

王思聪常常出现在各种媒体上。对于政策,他同样很敏感。目前翼龙贷的九成业务都集中在农民小额贷款,他坚持不跟银行“抢生意”。

打开网站,每个项目的图片都是借款农民的全家合影,用途集中在购买药材、装修新房、买大货车等这类项目上。

没有抵押,翼龙贷做的是信用贷款。农民们在项目说明中写了家庭地址、收入来源和夫妻感情,一般都是“家庭和睦”。

在翼龙贷后台,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了每个项目的合同、该农户的房产证明、身份证等资料,甚至还有视频,农民拿着身份证自我介绍。

这些情况,翼龙贷是通过全国各地的加盟商来监管的。借款由加盟商审批,万一农户不还钱了,也由加盟商兜底。没有抵押,没有第三方担保。

7月的一个中午,南方周末记者参与了一次翼龙贷加盟商们的午餐。来自唐山、福州、济宁十余位大小老板聚在一起和董事长吃饭,这是总部的常态。席间,王思聪会鼓励业务量大的地区,提醒业务量小的地区。

一位加盟商在朋友圈里写,“会不会做先放到一边,关键是:敢不敢做!”

第二天,翼龙贷召集在北京的100万元以上投资人聚会,地点北京饭店,人均消费400元。

一些投资人正在犹豫与观望。

翼龙贷多为半年或一年的长期项目,按月付息,到期还本,历史年化收益20%。王思聪说这种模式对于农民来说压力很小。然而在论坛中,有投资人质疑这种模式将农民的压力转嫁成了投资人的风险。

翼龙贷官网显示,成交总额已经高达9亿,平均每笔6万元左右的小额贷款遍布全国乡镇。当大批项目集中到期时,各地加盟商和平台将面临巨大的收回本金压力,这是部分投资人选择观望的理由。

“小清新”创业者

“作为一个创业者,碰见这么一个领域,你一定是打破头、死也要进去做一把!”刚创立半年的花果金融CEO惠轶在7月9日的媒体见面会上这样说。他列举了P2P行业的三个特点:市场大、商业模式可行;可以赚钱;现在处于“特别早的早期”。

三十多岁,休闲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惠轶看上去是典型的互联网创业。他曾经在IBM研究院和微软工作。

打开花果金融网站,粉红色的页面,“小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四条广告图,分别是投资人拿到回报后的场景,对心理的把握很像当年余额宝的广告。

像这样的公司,是P2P“雨后春笋”中非常典型的一群。

长期跟踪P2P行业的大成律所肖飒律师总结,这个行业的创业者分为两类:搞IT的人创业,注重用户体验和推广,线上来钱多,但找线下贷款的项目能力有限;搞民间借贷的人创业,项目很旺、人脉多,但线上吸引力不行,页面差。

花果金融选择了与第三方担保公司合作的平台模式,这是当下的主流——P2P平台负责展示资源,资金风险和考核由担保公司负责,负100%连带责任。

担保模式最初是在2010年出现的。当时,红岭创投首次承诺平台对本金进行担保,让投资者有了“安全感”,一举激活市场,使中国的P2P市场由此开始狂飙突进。后来,平台们又渐渐引进了第三方担保公司。

因为个人投资者们并不知道、也往往没有能力考查自己的钱究竟投给了谁,项目好不好,到期能不能还款,因此他们往往只在意P2P平台本身。

“我不管项目好不好,我关心的只是你平台赔不赔得起,因为你承诺垫付了。”资深网贷投资人羿飞说。他是这个市场上最早的投资者之一,已经投资了三年多。

不过,担保公司渐渐也不再愿意“接棒”。花果金融的合作方中鸿联合融资担保有限公司的法务部经理赵大鹏就公开说:“我个人认为这个行业‘去担保化’是早晚的过程。”

不少监管者、学者也如此认为。6月29日,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院长、中国人民银行原副行长吴晓灵在一次会议上表示,通过第三方担保公司让P2P平台发展业务,是难以为继的。

7月8日,银监会创新部主任王岩岫也在一次论坛中指出,“对P2P机构,应对明确定位其为民间借贷的信息中介而不是信用中介。”

但如果没有了担保,投资者还会不会选择相信这样的“小清新”网站平台?

还不了钱,还大蒜行吗

众多资本涌入P2P平台创业,很多时候,看中的并不是中介费收入,而是流经手头的大笔资金。

7月15日,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对东方创投一案作出一审判决,该P2P平台合伙人邓亮(1980年生)和李泽明(1985年生)被判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和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

这家平台从成立至东窗事发仅4个月,依靠高达3-4分的月息,吸引到了1.3亿元投资。实际上,他们把这些钱拿来买了房子、豪车和名表。

在2013年年底的跑路潮中,平台管理者挪用资金,也是比较常见的倒闭原因。例如乐网贷,有投资者去调查时发现平台资金被管理者拿去囤大蒜。在兑付困难时,平台声称拿出450万斤大蒜抵押欠款。

还有一些公司,是专门为了给自己融资而开始做P2P。这被称为自融。

2014年4月,处置非法集资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主任刘张军说出了P2P监管的“四条红线”,一是明确平台的中介性质,二是平台本身不得提供担保,三是不得归集资金搞资金池运作,四是不得非法吸收公众资金。

毫无疑问,平台自融是“触线”行为,但投资者却并不那么介意。

“老赖”“及时雨”

更多的P2P平台,从来不曾进入公众的视野,他们暗自在“江湖”狂欢。一旦出事,要么“跑路”,要么“老赖”。

湖南怀化,一家名为“及时雨”的平台,就一直在“赖”着。

“及时雨”首页,有一段董事长姚晓兰的讲话视频,题为“云开与月明”,庆祝新平台开张,那是2011年6月。但从去年底开始,提现就变得困难起来。

2013年11月底至12月初,是网站的集中兑付期。恰在此时,“及时雨”发布公告说网站被黑客攻击,解决办法是投资人续投75%,把投资截图给客服,就能优先提现。

此后,网站的种种提现“奖励”活动持续至今。

与此同时,“及时雨”又开了两个平台:天标贷和怀民贷。这三家网站丝毫不隐藏彼此之间的“姻亲”关系:网站设计极其相似,管理团队完全一样,彼此之间互相担保、互发通知。

天标贷开业,及时雨公告说:急需用款的客户如果去那里注册,可以“享受”当天35%的提现。

除了注册,被套牢的投资人写软文也可以拿回一点钱。在网站论坛的一个帖子里,平台奖励了两名投资人发表了力挺及时雨的文章,“给予提现500元及奖励50元。”

为了拿回自己的钱,甚至有投资者跑到湖南怀化去考察。一位曾经于2013年11月去怀化“讨钱”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他们报了警,但未被受理,去公司现场讨债,发现门口就坐着两个警察模样的人,他们也不敢去了。

如此半年,一部分注入资金难以取出的投资人变成了及时雨的“同盟”。

“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当一个人被挟持的时候,你反倒产生了一种帮助害你的人的这种心理。特别疯狂,帮着老板往里拉人。”一位投资人如此向南方周末记者形容。

“老赖”,是投资人给的标签。

像这样拖着不倒也不还钱的“老赖”,有不少。2013年12月,在P2P第一批倒闭潮来临时,江苏省无锡市法院把一组“老赖”的名单和照片放在了市中心商业广场的LED大屏幕上,每天滚动12次。有一位跑路平台的老板因此火速还款,求除名。

直到现在,“及时雨”依然还在赖着。值得一提的是,在“及时雨”三个平台公布的管理团队中,列出了三个人的名字。其中,营销总监是现任《怀化都市报》营运总监,监管负责人曾任银监会怀化分局副局长。

2014年6月5日,怀化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了限制出境人员名单,这三家网站的法定代表人姚晓兰的名字赫然在列。

骗子产业链

去年末至今上百家倒闭的平台中,恶意诈骗的比例大幅提高。

据网贷天眼数据统计:2013年出现问题的平台为75家,共涉及资金21亿左右,其中诈骗平台2家;2014年截止到6月出现问题平台40家,共涉及资金13亿以上,其中诈骗跑路平台15家。

可以看到,纯诈骗的平台急剧增加。

许多滑稽的事情由此上演。

比如,2014年5月17日开张的仁信贷,连官网上的前台照片都是PS的:投资者们发现,这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上,却标记着不同公司的名字,有兰博文体育用品,还有快印网。

这家公司的风险控制总监王文凯,号称从事金融工作多年,官网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的照片,被扒出实际上是一位作家的照片。

五天后,该平台宣布停业整顿。

再比如,5月底关了网站跑路的一家深圳公司,自称“中信创投”,但实际上跟中信没有任何关系,公司的名称其实叫“中信创”“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这些平台,很多都是在名字上打擦边球。红岭创投董事长周世平以前是做证券期货的,2008年开始做P2P。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他回忆说,因为深交所旁边的路叫红岭路,他便给自己的公司起名红岭创投。后来,取名“某某创投”的P2P公司一时蜂拥而起,深圳尤其多。

对于很多骗子公司来说,深圳是一块“创业福地”,因为有人可以提供全产业链服务。

6月中旬,深圳一家名为“科讯网”的公司跑路,卷款金额超过五千万。

南方周末记者来到科讯网的注册地址——深圳市南山区科发路8号,看到这里位于一个金融创新基地中。原本应是科讯网的办公场所,实际上是一家挂着各种论坛照片的电子商务公司。前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里代办注册公司的业务。

一位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只要交身份证和两千多块钱,他们保证最晚两周之内办好注册手续。如果再交一点钱,可以使用他们的公司地址,以后每个月缴税业务也可以代办。至于业务范围、缴税金额,“按客户要求,怎么写都行”。

当问及目前有多少公司挂着他们公司的地址时,这位工作人员四下一看,低声说,“大概有七千多家吧。”不过,南方周末记者未能对此进行核对。

项目审核员:“我不投”

“地球人都知道,担保公司都是壳,”王超(化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每个企业,我们都要求担保公司作担保。”

王超曾经在银行工作,2013年转行参与一家P2P网贷公司创业。在整个团队中,他负责线下项目审核,到现在已经审核过一百多个项目。

他所在的公司选择的是与第三方担保公司合作的模式。

“除了一些国有的担保公司有资金实力,民营的担保公司很多是抽逃了注册资本金的,几个人、摆台电脑就是一间担保公司了。”

在王超看来,很多P2P平台的担保公司都是自己成立的,只需要在法律关系上撇清,“其实是左手倒右手”。

羿飞也承认这样的情况普遍存在,但他认为仍然有作用,因为担保公司的成立要走国家标准,比那些完全没有的总要好点。

P2P的担保公司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南方周末记者选择了五家总部位于北京的P2P平台进行随机调查。

这五家P2P的担保公司情况是:爱投资(合作的第三方担保公司31家)、积木盒子(8家)、爱钱帮(11家)、花果金融(6家)和有利网(5家)。

在他们合作的这61家担保公司中,几乎没有重合,等于是每个平台都有一支自己的担保“队伍”。

在这个随机的样本池中,与两家以上公司合作的担保公司仅有两家,其中金达融资担保有限责任公司与爱投资、爱钱帮和花果金融三家公司都有合作。南方周末记者致电询问时,该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拒绝了采访。

对于P2P投资者来说,在追逐高收益率的同时,风险却往往被忽略。

以王超所在的平台为例,一家担保公司做的项目收益率8%左右,但该公司有国资背景;另一家担保公司则是平台买来的“壳”公司,所做的项目收益率为12%左右。

结果却是,绝大多数投资者选择了后一种项目。王超说,“他们如果知道里面的情况,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是刀口舔蜜。”

在审核项目的这一年多里,王超发现,真靠自身经营能还得起高额本息的公司并不算多。

“能想办法左手倒右手,辗转腾挪过了还款这个节骨眼的企业,还算好。”他说。担保公司和P2P平台,都会想办法帮客户找钱,甚至有把自己的钱借给对方的情况,这种做法叫“过桥”。拿到钱还了投资人,过桥欠的钱怎么办?再在平台上发借款项目。“投资人一看,这个企业不错啊,还款及时,再买它!”

只要能有“搭桥”的项目,还款风险就可以不断后移、不断转嫁。

花果金融CEO惠轶屡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于P2P行业来说,眼下的跑路潮只是暂时现象,真正的风险在于“大平台”的资产安全度。

对借款企业来说,P2P融资一来时间和规模都很灵活,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目前互联网贷款记录还未纳入银行的征信系统。不给银行还钱,会上黑名单。但不给互联网平台还钱,跑了就跑了。

“每个P2P平台真正的梦想,就是‘大而不倒’。我一定要往前冲,冲到足够大的时候,我倒了就是群体性事件,国家管不管?”王超说。

不过,老师也会踩雷。2013年5月,王建章向一个平台投了10万,很快发现有问题,但钱已经套进去了。这次只有三人被骗,“我们用‘民间手段’追回了资金”。

他也开始研究各种网贷平台,在论坛里写文章,提建议或者发质疑。他的网名叫“曾经”,赢得了许多粉丝,新的投资者称他为“曾经老师”。

投资随后渐渐活跃起来。到2012年底,王建章前后充值的平台大概三十来个,投入本金已有30万左右。

王建章接触网贷之前,在福建一家职业技术学院任教,教汽车检测维修。2011年,他在网购时偶然发现了拍拍贷,想体验一下网贷,于是在拍拍贷和人人贷各充了2000元。

刀口舔蜜P2P 民间借贷有多火它就有多火

投着投着,自己开个平台

“你知道吗,这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是因为,平台老板的资产走法律程序之后很可能会折价,而且司法周期长。岫玉们便想去跟家属谈判,直接拿些资产回来卖。

他们现在纠结的一个问题,是起不起诉。岫玉说,“我原来也觉得肯定要告啊,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到今天,平台跑路的一年半后,岫玉已经成长为维权群的主力。

P2P,刀口舔蜜P2P 民间借贷有多火它就有多火

直到第二年4月,警方在海南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这家平台共三人经营,老板就是客服。他们动用了平台的上千万资金私自炒期货,亏损后逃逸。

没经历过跑路事件的投资人们手足无措,网贷之家的创始人徐红伟等人带着他们维权、找媒体、请律师。

2012年12月21日早上,客服发消息说公司停电,下午三点才能办公。等到三点,他们就彻底消失了。附近的投资人急急赶到,发现办公室灯还没来得及关,平台老板前一天晚上跑了。

“他有家庭,有孩子,应该是有责任心的。你知道他的头像是什么吗?好像上面是有国徽的那种!现在的年轻人哪有用国徽做头像的?而且他的名字叫‘书记’,我觉得这个人蛮好。”岫玉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当初让她相信这家平台的,除了好脾气的客服,还有老板的家庭和头像。

刀口舔蜜P2P 民间借贷有多火它就有多火

然而,她踩中了国内P2P市场最早的一批“雷”。2012年12月,优易贷跑路,她投在里面的一百多万可能血本无归。

岫玉(网名)就是这样一位退休后进入P2P领域的“大妈”投资人。她家住上海,在退休后尝试了各种理财办法:银行存钱、买国债、炒股、买基金。2010年,她逛了上海金融博览会,通过讲座知道了P2P。

“大妈”投资人是P2P市场中不可忽视的一群客户。一家深圳的网贷平台发布行业报告显示,该平台的投资人中三成是40-59岁的中年女性。

“大妈”:“这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投资者不“踩雷”就“采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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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骗子、精英、草根……人人都玩P2P,到底这个筐里装的是什么?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了二十余家平台,以及数十位投资者和第三方人士,以此描摹这个江湖。

但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跑路”:6月4日,虚拟办公地点、假借央行旗号的网金宝跑路,被称为“京城第一跑”;6月27日,恒金贷上午上线、下午失联,被称为“最短命平台”;7月13日,开业仅一天的群众贷被发现注册地点在菜市场……据不完全统计,6、7两个月中仅被媒体爆出倒闭的就有近10家平台。

更“重量级”的选手正在加入战局:2014年以来,已经有二十余家A股上市公司纷纷涉足P2P;7月,继招商银行、国家开发银行之后,民生电商也闯进这里,“正规军”陆续到来。

越来越多人正在涌入这个开始井喷的市场:据网贷之家、网贷天眼两家业内论坛的数据显示,全国的P2P平台数量由2012年底的240家飙升到2014年上半年的近1200家,上半年行业成交量达到818亿。这个市场如此之热,连北京知名美食街簋街上的老店箩箩酸汤鱼也在店里卖起了P2P理财产品。

PeertoPeer,网络借贷,是指个人与个人通过网络平台直接借贷。不过,这个诞生于英美的概念,在中国的土壤里却开出了不同的“花”——中小企业融资难的困境,使得P2P市场上借款人以中小企业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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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40%的年收益率,50元就能起投……P2P这个有些生僻的词,最近热得烫手。

不管争议何其激烈,刀口舔蜜的故事依然还在欲望与恐惧之巅兀自生长。

赞成者正为新技术能改善中小企业融资难和人们缺乏投资渠道的难题叫好,批判者则因其中的漏洞、陷阱和越来越多的骗子们而愤怒。监管者既担心普通投资者受伤,又不愿挫伤金融创新,左右为难。

“大妈小白”、“白领小白”、“团长”、“维权侠客”……且看南方周末记者的P2P网络借贷江湖素描。

上百家平台倒闭或者跑路,每个月都可能踩中这样的“雷”,你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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